【忘羡】蔚野之青02(原著向生子)

02.道胎

 

天光在极远处绣出一缕金线,山中瑞鸟清啼细风穿廊,动荡不安的夜终于过去。

 

卯时刚过,天边仍挂几粒淡星,云深不知处便传来弟子们的早读、调琴、练剑声。

 

蓝忘机心头忧云密布,一夜焦虑眼底凝着层淡青。刚送走家中医修,他阖上门盯着药方怔忡良久才踱到榻前。

 

天色蒙蒙亮,因而静室烛火犹艳。榻旁炉烟袅然浮似鲛绡,同床帘一道将他笼于其中。

 

魏无羡仍自昏睡,脸上苍白丝毫未减。唇亦如纸,只见他梦中颦着双眉,五指紧抓衾被,似乎仍被痛楚折磨着。

 

蓝忘机浸湿巾帕,坐于榻边温柔仔细地替他擦拭额头和修颈上的汗迹。正要去擦洗他抓着锦衾的手,蓝忘机倏然顿住。

 

五指扣住魏无羡的,他侧头亲吻他的手背。目光微亮隐有期冀,转瞬却又喜忧参半地凝视着魏无羡小腹,若有所思轻叹一声。

 

又亲亲他的掌心,蓝忘机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他的手一起覆于腹上。

 

他此刻仍有些恍惚,可魏无羡腹内微弱的气息流动又让他觉得无比真切。这里竟然悄无声息地缩藏着一粒嫩芽,将来会成为同他们一般崖岸高峻之人。

 

思及此处,蓝忘机心下一片柔软。他指尖微颤将被子往上提提,俯身一吻贴在魏无羡额上,又沿着挺直的鼻骨吻至唇边。末了盯着对方的睡颜看了又看,脸色反倒越发沉重。

 

魏无羡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对此到底知不知情?若是他已知情,为何只字不提。他不会真的……又修了什么会伤及元神的邪诡之术吧?

 

蓝忘机神思百转思虑过重,不知此事如何向蓝启仁和蓝曦臣解释,更不知腹内那团气息会不会对魏无羡身体造成伤害,因而心里万分芜杂,一直揉着魏无羡的手来平缓不安。

 

昨夜匆忙御剑赶回,急中也顾不得云深不知处不许疾行喧哗,蓝忘机几乎是跑着将魏无羡抱回静室。后半夜家中医修业已歇息,他亦是第一次抛却礼数在深夜叩响长辈门房。

 

他自知无礼,可他急的等不到天亮,半刻也不敢拖延。

 

云深不知处的家医是位年逾花甲的老者,或许是精通医道又修为甚高,看上去竟和蓝忘机年纪相仿。见是蓝忘机亲自来请,他眉间微有错愕,毕竟之前有事蓝忘机都是差弟子前来。

 

果不出所料,蓝忘机如此焦急定然和那位夷陵老祖有关。医修是看着他成人的长辈,蓝忘机从小到大都沉着冷静,也只有涉及到魏无羡时他才会如此六神无主。

 

当年蓝忘机身受三十三鞭,刑后背上血肉模糊,也是这位长辈亲自为他下药止血,关于他们二人之事算是略有耳闻。

 

当时他想起他的父亲青蘅君,再看看趴在榻上垂死一般的蓝忘机,忍不住当着蓝启仁的面摇头惋叹,“任多情,谁知瘦啊……”

 

医修被恭敬请入静室,听蓝忘机细致描述完病症后开始凝神探脉,三指才搭上去便骤然皱起长眉,发出一声惊疑。

 

以他的医道修为绝不会误诊,可又没办法解释病因。他错愕地去瞧魏无羡,又不解地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整颗心随他这声惊疑悬得高高的,又被他那一眼惹的坐立难安,虽心急却又不敢打扰长辈诊病,只握拳焦急侯着。

 

似乎是难以置信,又或者出乎意料,医修愣了愣深思片刻再次将指搭于腕上。他比之前探的稍微用力,脉动在他指下顺滑如珠,跟魏无羡本人一般跳脱欢悦。

 

医修单手覆于魏无羡腹部探了片刻,摇摇头当即捏开嘴喂他几粒赤色药丸,又从药箱取出几枚银针,掀开锦被轻盈挥手,数针齐发钉入魏无羡几处大穴。

 

魏无羡手指动了动,唇间逸出一声低吟却始终未醒。

 

医修颤着长针刺激着穴位,神色越发严肃。若真如他所推断的一样,不仅在云深不知处,怕是在整个仙门百家都要掀起轩然大波。

 

恐会同当初魏无羡修习鬼道,一夜之间大杀三千修士一般轰动。

 

蓝忘机觉察到他面部细微变化,心也跟着穴上的针颤动起来。面上看不出悲喜,蓝忘机深吸口气坐于榻边,手轻放在魏无羡发心。

 

他心始终悬在喉口,见医修收针连忙起身相随,又生怕听到什么噩耗而语声发怯,“所患何疾?”

 

医修凝眉写着方子,闻言笔尖一顿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措辞。

 

他怕说的直白,会让蓝忘机觉得过于荒谬。可若含糊其辞,又怕他根本悟不出来。

 

因而沉吟良久才瞧向蓝忘机,又扫了一眼榻上沉睡的魏无羡若有深意地答道:“魏公子……非疾非病。他为何如此,恐怕先要问忘机你了。”

 

“……”蓝忘机闻言愣住实为不解,上前一步瞥了眼药方,见药材大多为滋补养身之用也看不出名堂,困惑出声,“嗯?”

 

医修捋了捋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神色微带探究看向蓝忘机,问道:“魏公子所修鬼道,因而体质本就阴寒,不至于吸了些寒煞便如此孱弱,你可曾察觉他近几月来有修过什么禁术邪术之类?”

 

蓝忘机彻底怔住,魏无羡修鬼道邪术人尽皆知,他不解长辈为何还要如此发问。于是心绪不宁地瞟了眼榻上,又想到前世魏无羡修习鬼道失控终酿大祸,想起血洗不夜天那晚他嗜血修罗的模样,想起在山洞里他满身满脸的血,想起他被百鬼反噬死无全尸,不禁猝然心惊肉跳,再度浑身发冷。

 

魏无羡同他形影不离,若他真修了什么新的邪术根本瞒不过他。且魏无羡对他向来坦诚,做任何事都不会避讳。近来他也并无异样,蓝忘机思忖片刻,摇头沉声作答,“并未。”

 

接着又隐隐不安地追问,“何出此言?魏婴猝然发病可与此有关?您方才说非疾非病,那他为何会……?”

 

医修写完了最后一味药材吹干纸上墨痕,对魏无羡为何如此亦是费解,同样困惑地开口,“依脉相来看,他这是……喜脉。”

 

饶是向来面色冷定的蓝忘机,听到这个词也瞬间大惊失色地后退一步。他提了口气稍作缓解,待完全消化掉满心惊诧,才抬起双眸表示质疑,“魏婴是男子。”

 

“所以……我才问他是不是修了什么诡异邪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东瀛那边有许多禁术可令身体构造发生变化,而魏公子本就体质阴寒若真修习此术必然会致……”

 

医修面色笃定,言辞间满是自信,“这么说吧,老朽诊脉五十余载,从未谬断,从不妄言。忘机,你且用掌心探下他腹内是否有气息流动,便知我所言虚实。”

 

蓝忘机自知这位长辈修为甚高,从未出过差错。更何况他德高望重,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说出这番荒谬绝伦的话来。他只好依言颤巍巍地伸出手抵在魏无羡小腹,甫一贴上便如挨了烙铁瞬间缩回。

 

掌心下那团气息柔和,近来几次肌肤之亲他竟毫无觉察,蓝忘机激动地看向医修,平生第一次语音起伏,“他……他……”

 

医修勾了抹淡笑,又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朝他点头。

 

此刻只余他们两人,蓝忘机想着医修方才所言闭目静思,再次感受到魏无羡腹内微弱却灵动的气息,他才从恍惚中回神。刚有了些初为人父的欣喜,但想到医修方才所问,眉间悦色便倏忽消散。

 

他担心他真的偷偷修了什么秘术,从而阴差阳错地有了身孕。蓝忘机并非介意魏无羡修习旁门左道,而是怕他身体元神皆损。经历过那痛不欲生的十三年,魏无羡偶尔患个风寒,都会令他如坐针毡。况且莫玄羽这副身体根骨薄弱,根本经不起折腾。

 

魏无羡被喂了安神固气之类的药物,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蓝忘机心里嘈乱,握了他的手在颊边轻蹭。窗外天光大亮,他忧心一叹,将魏无羡的手掖进被中,又起身关严窗子,才径直向兰室走去。

 

蓝忘机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有悖家规,叔父虽未赶来斥责,但以他的秉性定会亲自去向蓝启仁请罪领罚。且医修必定已把魏无羡的病情事无巨细地告知蓝启仁,此事缘由未明,究竟是不是邪术所致还未有定论,要等魏无羡醒来亲自问后才知。

 

为避免叔父对此误解,他必须要先替魏无羡辩解一番。依蓝启仁的性子,绝不容许有人在云深不知处修习邪术。

 

途经祠堂,蓝忘机看见蓝启仁负手立于门外。晨风微凉,吹得他袍摆微动神色清冷。见蓝忘机缓步走近,蓝启仁抚着胡须转身凝视祠堂里数不尽的先祖牌位。

 

“叔父。”蓝忘机取过戒尺双手奉起跪于祠堂门外,低头唤到。长风穿廊,抹额飘带被吹的起起落落,跟他这一夜的心绪别无二致。

 

蓝忘机神色一如既往地悲喜莫测,看上去冷定不迫。语声却出卖了他内心波澜,蓝忘机看向一言不发的蓝启仁,恭声道:“我自知有错,此事无关魏婴,责任在我,请叔父责罚。”

 

蓝启仁看他这副样子,恍然想起血洗不夜天之后,在山洞里找到蓝忘机那时,他也这般执拗地护着那个人,独自回来跪在祠堂门外领罚。

 

蓝启仁忆起当时那幕不禁绷脸甩袖,盯着他手中戒尺猛然叹气,不知该说什么。他被这几句话撞得心梗,手覆心口肃然瞥了蓝忘机一眼厉声反问,“罚他,我敢吗?”

 

那十三年蓝忘机如何熬过来的,蓝启仁心下明了看在眼里。蓝家人情绪内敛,虽然他嘴上不言面上无痕,但身为长辈他对魏无羡的态度并非只有排斥,相反一直暗中关心。他气就气在自己并未问责,可蓝忘机就一力袒护起那人来,生怕他被苛责。

 

姑苏蓝氏既已承认了他的道侣身份,蓝启仁亦怕魏无羡有何闪失,又令蓝忘机哀毁骨立。蓝忘机再经不起那样沉重的痛击,蓝启仁亦然。他再也看不得蓝忘机终日沉湎,当年他从乱葬岗回来后明显消沉,蓝启仁每日都在担心他会一蹶不振。

 

所以自从听了医修禀述,蓝启仁深拧的眉头就未舒展,忧心程度不亚于蓝忘机。

 

蓝启仁揉着额心,走近几步夺回戒尺。挥袖示意蓝忘机起身,带他一起入了祠堂。蓝启仁递去三根长香,示意他在先祖牌位前焚拜。

 

这回蓝启仁放缓了语气问他,“忘机,你什么都替他担着。可我问你,若与他无关,道胎又在谁的体内?”

 

蓝忘机接过长香跪拜先祖,刚要插到炉中闻言微顿,有些赧然地侧开头。叔父卧房离静室不远,虽然每次同魏无羡嬉闹都怕他会听到而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蓝启仁估计还是受了搅扰。

 

平日见面大多商讨要事忽略了尴尬之感,如今被叔父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蓝忘机不知如何应答顿时红了耳廓。

 

他方才只注意到一个“胎”字,本默不作声地排解心中羞赧,突然捕捉到奇怪字眼才恍然惊问,“道胎?”

 

他对这个陌生词语疑惑不解,不懂道胎究竟为何物是正是邪,亦曾听闻有人模仿夷陵老祖修习鬼道走火入魔,厉鬼寄生于腹每日啖噬血肉,再想到魏无羡腹中灵流不禁紧张的手心出汗,又怕此事会令叔父动怒,忙补充道:“我……我不知缘由。魏婴近来一心修丹,未曾察觉他有修习新的邪术。”

 

“我有责问他修炼新的邪术吗?!”蓝启仁见蓝忘机处处护他,生怕他会受到刁难,心情微感复杂握拳踱步。

 

不出所料,如今的仙门百家年轻一辈中没几个人明白道胎这回事,就连遍阅典籍的蓝忘机亦不了解。别说蓝忘机了,姑苏蓝氏的医修见多识广,都对道胎之事闻所未闻。

 

想到道胎蓝启仁眼中含了一丝欣慰却转瞬即逝,阖眸良久他才思绪纷杂地看向蓝忘机,“魏婴……结的是道胎。上古典籍曾载,道心相印,元神通感,乃有大道感生于丹田。既以元神滋孕,便生道婴。”

 

蓝启仁顿了顿前行几步,回身盯向蓝忘机叹到,“因果既定,姑苏蓝氏必会尽心辅他修成大道。”

 

话出,蓝启仁内心无端颤动。当年蓝忘机执意护他悖逆而行打伤三十三位长辈,后来又醉酒疯魔以致胸前烙了伤疤,再加上十三年里他时常黯然神伤,蓝启仁一直觉得长久下去魏无羡终会毁了他的道心,但又无法将他从蓝忘机心底拔除,所以每次想到魏无羡就不禁愠怒,恨得咬牙切齿,无比惋惜心疼他的得意弟子。

 

蓝忘机是他一手栽培出的世家弟子楷模,却因那个顽徒忤逆重伤几十位长辈,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蓝启仁每每回忆起来都怒火烧心。

 

如今没有料到,最终使得蓝忘机道心升华明悟归真的竟然也是魏无羡。这一刻,他终于说服自己承认,魏无羡的确是蓝忘机的命定之人。

 

道胎始于两心相印元神交融,而神游体外是修仙者很难达到的层阶,传闻百年来也只有抱山散人修成此境。元神交融悟道结胎更是难如登天,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修成正果,不料蓝忘机和魏无羡如此年轻便能悟出真谛。

 

知晓魏无羡离奇有孕并非修炼邪术所致,而是两人神息互感而成,蓝忘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气。前世过往历历在目,蓝忘机感慨非常,靠上祠堂大门微勾唇角却眼底泛红。

 

可道胎结于虚无之境极难饲孕,需用金丹滋养调和且十分耗费灵力。修为不高之人根本无法承受其中痛苦继而无法突破自身,反会折耗元气,而魏无羡没有金丹恐怕更为吃力将受尽折磨。

 

这正是蓝启仁心结所在。他盯了蓝忘机良久纠结矛盾,不知是否将实情告知。

 

他见过十三年里蓝忘机执着于魏无羡的痴心,见过血洗不夜天后他为他孤注一掷的决绝,所以他怕魏无羡体内没有金丹又孕育道胎面临无法卜算的凶险,蓝忘机又会终日悬心忑忑,更不愿仙门百家把他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蓝启仁捏着眉心,心中默念清心经。道胎也算云深不知处一桩喜事,而他焦虑却大过于心喜,如何也笑不出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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