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蔚野之青(原著向生子)

01.冰林

 

入眼一片琼萝玉树,月色照拂下晃起剔透浅光。乍然望去仿佛无数只苍白的眼,游离在幽冥般的长夜中。

 

寒息附骨,沿着脊椎流淌。经络血管亦仿佛全都被替换成纠结缠绕的雪丝,四肢百骸都是冷的。

 

这里的寒气,刁钻程度完全不输于乱葬岗阴煞之气。魏无羡长眉挂霜,发上亦有烁烁冰晶,他只穿了件夏季薄衫,自打踏入这吊诡深林便冻得打颤,只觉光阴都要在此凝冱。

 

蓝忘机同样一袭薄衫,如此阴冷之境竟看不出丝毫异样。周身萦着一层缈白寒气,反而更添遗世独立的风仪。

 

只见他行如雪鹤,剑尖指地剑身披霜,冰蓝混着层冰白,更显剑色清澄。他将冻得发抖的魏无羡裹在怀中,掌心凝了道灵力替他驱赶体内寒煞。同时双目漠然四顾,戒备地探路。

 

魏无羡幼时流浪街头,数九寒天单衣褴褛缩在墙角避风,还要时刻提防着突然窜出来的恶犬,因而对寒冷有本能的心理畏惧。

 

且他还未重修出金丹,不能调用灵力暖身,只得一手抱紧蓝忘机腰身,紧贴着对方身体取暖。

 

被冻了大半宿,握着陈情的手早就僵了。魏无羡不悦地皱眉,瞳仁隐约透出些戾气,目光如剑亦警惕地打量着周遭。

 

这片幽林枝叶和垂藤皆被封在皑皑霜雪中,白茫中糅着黛青,肃杀中透着生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魏无羡双唇冻得泛白,猛地抬脚去踹枝上倒挂而下的冰锥。它们直插入地,像囚栏一般封住去路。蓝忘机潇然挥剑带起一阵雪气,先他一步斩断了面前数行寒锥。

 

魏无羡厌烦地踢开脚下断裂的冰柱,拧眉伸手在小腹乱揉一通。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跟侵身的寒气有关,自打入林他小腹便隐隐作痛,此刻痛感比之前更甚,激的人越发烦躁不堪。

 

“这他妈到底什么鬼地方!”魏无羡屈指弹去陈情上一层薄冰,忧心地望向蓝忘机,“也不知思追景仪怎么样了。”

 

先前四人夜猎归来暮色已沉,魏无羡见地标指示不远处有座小镇,便想先到镇上找个客栈休歇过夜。

 

几人也未御剑,信步而走沿途赏景。谁知即将到达镇口,一股诡谲寒气夹着零星冰屑直扑面门。不消说思追景仪,就连魏无羡都被拍的前额钝麻。

 

思追景仪被冻的猛打了一个寒颤,当即拔剑备战。魏无羡同蓝忘机对视一眼,入袖捏了道符谨慎前行,同时头也未回地朝思追景仪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紧了。

 

江南小镇山明水秀本该繁华熙攘,可这里却是一个荒疏寥落的空镇。

 

镇上万物皆被冰霜裹覆,檐角倒挂着尖锐冰刺,夕阳照映下森如嗜血獠牙。路面凝着厚厚冰层,行走颇为费力,魏无羡顺手牵了蓝忘机袖端。他四下察视,这镇同义城一样,宅中久无人迹。

 

夏末秋初草木依然色碧,况此镇又地处江南,这个时节仍该翠色如洗,就算是严冬腊月,也不至于冻成如此萧杀之景。

 

这般不合常理,必有邪祟出没。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思追当即从乾坤袋里掏出风邪盘探测,谁知刚拿出来指针就疯狂乱转又倏忽静止,周遭散出寒白烟气。

 

他用力晃了晃,风邪盘随之洒下冰屑。思追略带沮丧地看向蓝忘机和魏无羡,道:“冻住了。”

 

魏无羡刚想接过来查看,此时刮来一道旋风雪气扑面,四人霍然抬首几乎同时嗅到其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邪气。

 

魏无羡朝着旋风中心遽然掷出一道符篆。

 

只听一声金冰相击之音,那符纸即出便被冻成一块冰牌砸在地上。在空旷的长街,声响异常清脆。

 

邪气散若蛛丝,每一缕都淡不可捉,忽又凝成无形之网兜头直下,最后扫过鬓边像是无声挑衅。几人顾不上天寒地冻,趁着天色还没黑透赶紧循迹追去。

 

之后便被引到这片诡谲幽林,魏无羡冷的当即抱紧肩头。这里无一例外,亦皆为冰晶素裹,像是一座巨大精美的冰珀。

 

然而寒气搅出无形的漩涡,暗藏着无法预知的凶险。他们像待捕的猎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无风无雪,万物在坚冰禁锢下被迫静止。只有月华疏如残雪,在此间默然流淌,昭示着时光仍在流逝。

 

忽而万树玉枝俱摇,搅起一股阴恻邪风,其中夹着时远时近的尖锐狞笑。风带起冰星落身仿若无数利刺穿骨,蓝忘机掌心凝满灵力,挥袖将无数冰星挡开。同魏无羡对视片刻,确定彼此皆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相互颔首。

 

“思追!景仪!你们怎样,可有受伤?”魏无羡飒然回身,竟发现半刻前还在后面惊呼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虽然这俩小辈随他多次历练,修为也算突飞猛进。但实战经验比之他们当年,还是少之又少。

 

什么东西胆敢在夷陵老祖眼皮底下截人,魏无羡气的一拳捶在树上。他救人心切怒然执笛,音色带了滔滔怒气啸如龙吟。但声出不远便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弹了回来,音波反撞在自己胸口,魏无羡踉跄退后,陈情也迅速凝了层冰。

 

魏无羡霜唇微张,眉间拧着巨怒,激得握笛的手颤动,蓝忘机劝慰似的握紧他的腕骨深呼一气。他亦觉棘手,眉心蹙紧带着魏无羡继续探寻思追景仪的下落,并警惕随时会出袭的邪祟。

 

一炷香之前发生的事在脑中斗转,魏无羡揉揉眉心,被冻的头疼欲裂。邪祟蛰伏暗处气息匿隐,风邪盘和符纸一出便被冻住,什么蛛丝马迹都摸不到。

 

魏无羡小腹又钻心地疼,仿佛这千万条冰锥都在他腹上同一点碾刺,逼得人心烦气燥。

 

“当心!”正当魏无羡伸手想去按揉小腹之时,被蓝忘机抓过蓦然护在身后,魏无羡脚底打滑猛一个趔趄,本能地抱住蓝忘机腰身稳住。

 

他惊魂方定慢慢抬眼望去,只见一根清透无色的冰刺悬于方才立身之处,只差毫厘就将刺穿颅骨。

 

小腹坠痛越发强烈,再加上在这诡异的林子兜转了大半夜也无法出去,思追景仪又安危莫测,魏无羡怒急攻心徒手便朝那根袭击他的冰刺削去。

 

“别乱碰。”几乎同时,蓝忘机飞速抬手扼住他的腕骨,将手握于掌心轻揉并温声喝止。

 

回身瞥见他一双唇沾着白霜,蓝忘机凑上去吻落并渡去一丝热息,双手裹住他的呵了呵气,才又开始边走边输送灵力御寒。

 

“蓝湛,我没事。”魏无羡此时话语间才有一点洒脱笑意,他敛去眉间凶厉去看道侣的脸,“此地凶险敌暗我明,你还是省着些灵力,谁知道后面咱们会碰上什么东西。”

 

此时腹中一阵锥痛,魏无羡疼的五指抠住小腹,倒提一口气极力掩饰一脸痛色,咧开嘴笑道:“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饥寒交迫,这点冷又算什么。”

 

嘴上逞强这么说着,心里已经把这副身体抱怨个遍,怎么比他前世的那副躯壳还不禁冻。这点寒气还不如乱葬岗的湿雾阴冷,小腹就能疼成这样子。

 

魏无羡不禁腹诽莫玄羽这真的是修过仙的体质吗。

 

蓝忘机并未收回输送灵力的手,看着魏无羡双肩颤动,他加重了力道。明明是责备的话,说出来只剩宠溺,“还说不冷。”

 

魏无羡见他神色凝重肃然,遂晃晃手腕将头靠过去,抬了眼尾看他,挠挠对方手心还有心情玩笑,“这不是想让二哥哥省点力气,用在该用的地方嘛。你说是不是?”

 

蓝忘机不知想到什么红了耳廓,深喘一气缓解急速的心跳,手在他腰窝轻抚。看他眉角霜花渐重刚要低头吻去,手中避尘猝然脱手悬空,剑身颤鸣朝着斜前方指去。

 

魏无羡瞬间收起一脸嬉闹大迈一步,此刻一声烟花爆响于避尘所指方位,但未及升入高空便化作无数斑斓冰沙散落林中。

 

魏无羡看清了那是姑苏蓝氏用以警示传讯的烟花,心道不妙思追他们定然遇险被困了,他登时心急如焚地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面色黑沉抬手握住剑柄,魏无羡又揉了揉肚子,两人依着所指方向匆忙前行,被带到一片长丛。

 

湛碧草叶足有一人之高,被封禁在晶莹冰壳中。顶端尖锐锋利,漆夜中闪着寒芒,一眼望去仿佛无数柄直指星空的长剑,又仿佛一道道冰冷雪亮的墓碑。

 

那寒芒刺眼灼目,魏无羡和蓝忘机本能挥袖遮挡。此处邪气异常浓烈,正当两人无法视物之时,夹着雪屑的妖风忽起,吹的玉草摇曳,碰撞出琅琅清音。

 

森然狞笑在头顶徘徊,魏无羡不断转体探试它的方位。他闭目调整呼吸,顾不得笛上冰霜,将陈情置于唇边,吹起满含杀气的长调。

 

笑声随着笛音扭曲拉长,刺得耳膜生疼。双方僵持不下,魏无羡眉头紧拧,手指在笛上飞速起落,快到根本看不清指法,笛声也越发尖啸刺耳。

 

蓝忘机持剑护于身侧,忽听陈情破音发出一声凄厉不稳的长鸣,魏无羡手掩腹部满脸痛苦重重闷哼,在即将跪倒之时被蓝忘机扶住。

 

万事不惊的含光君在涉及到魏无羡时沉稳便荡然无存,蓝忘机语声满是焦急音出低颤,“魏婴?!”

 

见他一直手揪小腹处衣料,他覆上去输送灵力,“受伤了?”

 

魏无羡小腹痛如针扎且越来越密集,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呼吸紊乱。可没有时间留给他诉苦,遂用陈情蹭蹭蓝忘机手背示意他不要紧张,强忍着疼痛又把笛子送到唇边。

 

方才邪祟在笛音攻袭下本已落了下风,魏无羡因痛突然滞住,此刻它又重新猖獗起来。蓝忘机担忧地盯着魏无羡,忽听地面簌簌,他警觉地抱着魏无羡飞身腾起,反手挥剑在邪风里削挡。

 

二人在半空中向下俯视,只见地上雨后春笋般钻出无数冰刀。蓝忘机凝眉在锋刃间寻找落脚点,笛声中一次次腾起挥剑。

 

魏无羡痛得满头细汗,咬牙抬起手臂仍固执地吹笛。笛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蓝忘机万般心疼,可邪祟穷追不舍,他又无暇去顾及他。只得一手将人抱紧,在忽强忽弱的邪气中找准时机挥剑攻刺。

 

冰刀层出不穷,最后他已寸步难移。蓝忘机面色比冰色更冷一分,见状掷出避尘悬于头顶,长袖一挥旋飞稳坐剑身。

 

“魏婴?”将魏无羡拢在怀里,见他仍揪着小腹衣料不放面色异常痛苦,蓝忘机遂捏住袖口蹭蹭他满额冷汗,拂去沾在颊边的碎发,心疼的无以复加,道:“还好么?”

 

魏无羡仍是摇头不答,强打精神只顾吹笛制胜。蓝忘机见他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本能地按住他执笛之手制止道:“我来。”

 

蓝忘机被激得眉目俱厉,从乾坤袋中掏出琴来,十指灌足灵力挥弦如镖掷,毫不留情地弹了几声铿锵有力之音。

 

声波层层如浪,延袭百里。邪祟已被魏无羡攻的差不多是强弩之末,蓝忘机一声弦出长草外的冰壳便应声而落。

 

琴音越渐急促凌厉,声浪强势震耳,被锢住的长草尽数卸去冰壳随风摆动。

 

魏无羡猛然呻吟一声,紧紧揪住蓝忘机衣襟止疼,冷汗已打湿肩背。他咬牙换气,这疼痛实在劲烈,都快赶上剖丹那时的痛了。

 

蓝忘机急急收弦,手按于对方小腹,恨不能替他承受痛楚,眼眶又湿又红,声出带了哽咽,“很疼?魏婴?”

 

魏无羡拍拍对方手背,安慰他先别紧张害怕,“我……真没什么事。可能就是这里冷的要死寒气砭骨,所以着凉了肚子有点疼。一会儿我们除了祟找个客栈烫一壶酒喝了,再泡个热水澡就好了,蓝湛……你别紧张啊。”

 

见蓝忘机仍是一脸怀疑难以安心,魏无羡正要再说些定心之言却诧然瞪大双目抬手指去,忍着剧痛提着嗓子惊呼一声,“蓝湛?!”

 

蓝忘机扭头,亦看到了不远处的壮丽景象。

 

长草低身,露出了后面被遮掩的数百座冰雕人像。它们萦着咝咝寒气,周身幽光攒动汇成一片星海,个个面目惨白神情诡异,黑夜中森然可怖。这些人像面目栩栩,分明是活人被冰封其中不得逃脱慢慢冻死而致。

 

再联想到黄昏途经的那座空镇,这些冰雕人像必然就是那些不知所踪的镇民。或许还有一些误入冰林被邪祟袭击的路人,那么思追景仪很可能也在其中。

 

蓝忘机挑动一弦铮然弹出,琴音破开阴寒之风绵延不绝。只听数声坚冰碎裂脆响,几座冰雕人像外壳龟裂剥落,落地化为一滩白水,仿佛一片融化的月光。

 

被鬼笛缠斗许久邪祟也精疲力尽,显然敌不过横扫千军的琴音,也无法再支撑这座冰雪魔窟。因而人像冰壳渐次碎裂,内里的尸身没了支撑顷刻扑通倒地。

 

冰刀亦缓缓融化,魏无羡见邪祟式微,按住腹部用尽全力掷出去一道符篆。几米之遥散出一阵灰白烟气并逐渐变得浓黑,随之发出一声细锐鸣叫,肖似鹤唳。

 

蓝忘机收琴抱着魏无羡旋身落地,当即朝着声出之处刺去一剑。

 

避尘带出一串血珠,在冷白之境分外猩红,落地便成肃杀深林中唯一一抹艳色。避尘再次凝聚灵力,蓝忘机方要斩草除根,此时魏无羡猛然抽搐五指捏紧他的腕骨,发出极为痛苦的嘶声,蓦然拄笛跪地弯腰一阵干呕。

 

“魏婴!”蓝忘机脸色瞬息煞白同那冰雕人像别无二致,当年魏无羡身死乱葬岗的恐惧再次吞噬了他,额上亦出了涔涔冷汗,声出都是抖的。

 

他手按在后心,又给魏无羡输去灵力。见他脸色并未回缓,提心吊胆地绷紧双唇。

 

邪祟趁机落荒而逃,万树冰消霜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本的色泽,转眼一片清红薄绿。

 

然而魏无羡却在碧色环绕下脸色越显苍白,疼痛已达这具躯体的忍耐极限,魏无羡揪着蓝忘机袖子闷哼,“疼……嗯……好疼……”

 

这疼痛着实难捱,毫不夸张地说,当年被百鬼反噬他都没觉得这么疼过。

 

林中气温逐渐升高,魏无羡的手却冰冷至极。蓝忘机往他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急中带忧以舌送抵他喉间。

 

夷陵老祖向来恃才傲物不甘示弱,当年血洗不夜天后浑身是伤都没哼过一声,蓝忘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魏无羡。

 

“含光君!魏——”唇舌刚刚分开,丛中就传来景仪劫后余生般的呼喊。他拨着长草,向这方奔来。

 

方才思追景仪被邪祟掠走一阵对搏,不慎着了道被封在了冰壳中。此刻终于脱险,二人衣衫尽湿狼狈地搀扶着,寻见蓝忘机便欣喜若狂地喊出声。

 

两人却在看到魏无羡时顿时噎住,讶然对视一眼,不解一向活力四射的夷陵老祖为何这副样子。

 

“魏前辈……受伤了?”思追看向蓝忘机,关切地问询。

 

蓝忘机盯着怀中人,心口揪得越来越紧。他束手无策,除了输送灵力再无其他办法。此刻面对小辈询问,一语不发地摇摇头。

 

他亦不知魏无羡到底怎么了。

 

在景仪眼中,夷陵老祖是坚不可摧的。以一敌百也不见丝毫疲态。他从没见到过魏无羡如此模样,又惊又惧地开口,“魏前辈他……诶魏前辈!”

 

魏无羡勉力勾动唇角,想要告诉两位小辈自己无恙,结果腹痛骤然加重惹的他一口气堵在喉间,眼前一黑来不及呼痛顷刻厥了过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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