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骨鸟

再发一遍,不信我还会被无情pb。

忘羡夜猎小故事。

我所以为的的夜猎奇遇,却是你的情深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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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如弦落地成韵,淌在泥叶之间。

 

一阵迫促湿泞的足音由远及近,倏然打破了清冷雨夜。树影墨青,衬得夜色越发乌沉。魏无羡指间夹着一道符篆,戒备地四下探望。冷雨之下,长眉染着水光,在一片黢黑中仿若刚出鞘的摇光薄剑。

 

即便是令人狼狈的雨天,蓝忘机依然清逸如仙片泥不沾。他五指搭在剑身,另只手臂抬起,云袖灌足灵力,撑在魏无羡头顶。目光幽淡,同样小心翼翼地巡视着。

 

剑鞘未脱,蓝忘机飞速朝着虚空削去。剑风呼啸带起夜雨,被他一甩钉入树干中,发出沉闷的钝响。

 

一击未中,蓝忘机执剑护在二人胸前,紧抿双唇肃然环视。

 

斜风惹山间万木摇曳,混沌的黑涌动着无法窥探的暗流。此时魏无羡霍然转身,眉心猝然紧皱。唇边噙了一抹冷笑,他指间符纸飞掷如箭,削断层层雨帘,在雨气中竟凭空而燃,洒下一路橙黄碎金。

 

蓝忘机撑在他头顶的手臂未收,余下的手将避尘从鞘中搓出几寸。淡蓝光泽在雨夜中越显清寒,他低眸扫了一眼山道上逐渐寂灭的星屑,借着微薄的光转眸去看魏无羡。

 

符纸方才燃起,火光澄亮烟色灰白,并非嗅到邪物而生成的浓烈黑烟。

 

魏无羡踏着泥水前行几步,摸着下颌单膝蹲下,盯着符纸的残迹若有所思。蓝忘机紧随其后,依然替他遮风挡雨。望了一圈斑驳树影,蓝忘机淡声开口,“它,并无邪气。”

 

“那也非抓到不可。”魏无羡悻悻起身,以陈情拨开挡眼的碎发,正要去拭睫上雨水,蓝忘机先他一步出手,适时拂去他眼睫雨珠。

 

魏无羡捉住这只手臂绕在颈间,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蓝忘机的手指,又用下颌暧昧地去蹭他手背,接着说:“否则它又冒出来堕我威名怎么办?虽然我名声差,但也不能什么事都怪在我头上吧?欺人太甚!上辈子被人诬陷造谣也就罢了,这辈子连这等不知是什么的鬼东西都要陷害我!真是岂有此理了!”

 

蓝忘机闻言,几乎肃了一夜的脸终于和缓些许,他不易察觉的勾起唇角,揽住魏无羡的肩揉了揉以示安慰。

 

“你还笑。”魏无羡飒然一掸袍摆,将陈情转至唇间,娴熟地按住笛孔。继而气贯丹田,陈情被催动发出一声哨响,直冲天际在黑云间盘桓。

 

仿佛为了配合他的气势,刹那间雷声殷鸣,电光裂云。

 

鬼笛音色森寒,若幽冥地狱万鬼悲嚎尖锐多变,刺透进青山深处如巨浪起伏回荡,掀得方圆百里蛰伏的邪物俱扭曲蜷缩。

 

魏无羡指法飞速变换,调子急转直下,越来越锐利刺耳。所过之处,将雨幕都逼开一道寸余宽的缝隙。眉头拧的更深,魏无羡目色寒厉袖摆猎猎,长发随笛音四散扬飞。

 

他平时嬉笑逗闹总也没个正形,可在夜猎中一旦全神投入,便有种难挡的威慑力。就连蓝忘机见了,心口也会不由自主地一震。

 

魏无羡一旦认真起来,桀骜中夹着股执拗,有种惊心动魄的凌厉,比他软着嗓子刻意撩拨更令蓝忘机心动。

 

余音仿佛被人一把封在掌心,诡谲的调子戛然而止,满山又只剩下琤琮雨声混着凄厉长风。

 

魏无羡双唇放开陈情,左耳微动倏然狠厉抬眸。他抬脚未及落地,此时山谷里传来一阵泠泠清曲。

 

音质缥缈如风,却丝毫不被大雨遮掩。弦声空灵净透,令人如闻仙乐,耳目如洗刹那明聪。

 

魏无羡身形一僵立在原地,面色凝重却又讶然地去看蓝忘机。蓝忘机眸中亦有错愕,更多的是震惊。这个向来泰然自若的仙门名士不知为何身形微晃,呼吸陡然一凝。

 

蓝忘机一只手臂仍揽在他肩头,魏无羡刚好手指搭在对方腕上,顿时觉察出蓝忘机脉象骤然发沉,随之紧张追问:“嗯?蓝湛你怎么了?是不是方才那琴声真能惑人心神?可我觉着还好压的住它,难道对你们姑苏蓝氏有什么特别作用?”他关切地扶住对方手臂,“你脸色这么难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有就说啊?”

 

蓝忘机并未作答,不知是否雨夜微凉所致,他脸色顿时又煞白一分,唇上亦倏然色暗。雨珠沿着唇角坠落,看去宛若他正在落泪。

 

蓝忘机握紧了魏无羡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僵立半晌才微微摇头,深呼出去一口气,将他手指锁得更紧,“无甚。”

 

“此物,不怵鬼笛之音。”蓝忘机并不想被追问方才失常,岔开了话题又重复一遍,“且周身并无邪气。”

 

“是。所以……这东西到底要干嘛?!”魏无羡颇为无奈地摇头,打了个呵欠倒在蓝忘机怀里,挑起对方下颌玩笑道:“难道也知夷陵老祖和含光君蜜里调油,心生嫉妒专门出来陷害不成?”

 

魏无羡后脑枕在蓝忘机肩上,仰面朝他眨眨眼,瞬间又被打湿了眉睫。

 

蓝忘机薄唇终于恢复一点血色,他重以袖摆挡在魏无羡头顶,伸出拇指替他抹去脸上的水,眸中含着零星笑意配合着他的玩笑,“或许。”

 

“哈哈哈哈哈……”魏无羡听了他的回答,不禁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搂着蓝忘机的修颈在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啄。

 

蓝忘机则适时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一吻。末了,意犹未尽地蹭蹭他的唇角。

 

“完了含光君,我们在它的地盘这样明目张胆地亲亲抱抱,如此嚣张怕是又要惹它嫉妒出来作祟了。”魏无羡唇瓣湿红,眼中仍有情迷之色,手指绕着抹额飘带偎在对方怀里。

 

“不是正合你意?”蓝忘机又低头一吻,极轻极浅地一笑,抬手抚上他的背部。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含光君好厉害呀。”魏无羡语气浮夸,他终于舍得从蓝湛怀里出来,抱臂重重踏了一脚积水,转着笛子神态愤愤不平,“这鬼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反正我名声向来难听,不能再坏了。它抹黑我倒也无妨,但是他竟敢抹黑姑苏蓝氏……那我就非得揪它出来……再用陈情敲烂它……看它还敢不敢随便陷害人!”

 

积压了一晚上不满,嘴上咒骂一通,魏无羡心里痛快多了。他将笛子别在腰间而后对上蓝忘机视线,神色一收平日嬉皮笑脸,严肃郑重地开口,“蓝湛,你怎么看?方才那阵琴音,我之前虽未听过,但一听就知是你们姑苏蓝氏的。蓝氏雅乐,对付邪祟常用到的也就那些。不止我,其他仙门也都听到过,外人会些倒不足为奇。而其他乐曲虽不外传,但我在云深不知处呆这么久,大多耳熟能详。你教思追他们的时候,大部分我都听你弹过。唯独方才那曲,我非常肯定是姑苏蓝氏的,但却从来没听云深不知处有人弹过。而且那曲子,我不知如何形容。曲调悲哀至深沁入骨髓,听得头皮发麻心里揪的慌,感觉这个曲子也是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风雨大作的天气里完成的,反正又压抑又伤心。”

 

不知是否错觉,蓝忘机面色略显异样,唇色又淡下去半分。嘴唇翕动却未说出什么来。魏无羡背对着他,因而未察觉出他眼中略有闪躲。

 

魏无羡转过身来,“它渲染力这么强乱人心绪,就算不是禁曲,也是被姑苏蓝氏所忌讳的。而这东西却知道,恐怕大有来头。别是你家什么人走火入魔成妖成祟,或者被邪物附身了。你想想,你家以前有没有人离奇失踪?”

 

蓝忘机摇头,沉吟片刻才道:“所以……叔父才会派我秘来处理。”

 

“嗯?”魏无羡微微惊讶,“你这次出来,是你叔父交代的?到底怎么了?”

 

事情追溯到今日一早,卯时刚到蓝忘机便被蓝启仁召进房中。

 

回到静室已是晌午,魏无羡仍自睡着。他一只手搭在榻边,半边脸落满暖阳。鼻息轻匀,吹的落在嘴角的碎发一颤一颤。

 

蓝忘机眉梢微动,温柔凝视片刻才将饭食置于案上,走过去坐在榻边握住他伸出榻外的手,又以指梳理几下散在枕间的长发,低头呢喃:“魏婴。”

 

“嗯?”魏无羡带着鼻音轻哼一声回应,眼皮动了动却未有醒来的迹象。榻间厮磨惯了,他本能地伸手在蓝忘机身上摸索。

 

蓝忘机措不及防,猛然提了口气。手指乍然蜷紧,指甲抠进魏无羡的掌心。稍缓,他才低声在耳边温语,“起来了。”

 

“累……困……”魏无羡嘟囔两声仍不见醒转,习惯性地抓过蓝忘机的手轻嘬几下,身子一翻枕着这只手又要睡得不省人事。

 

蓝忘机单手将被子拽出来替他盖好,轻捋几下他一侧手臂,不忍再去催醒。遂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又用鼻尖蹭蹭他的,“那你睡着,我先去下山除祟。”

 

“除什么祟?去哪里?!啊……喔……”刚才还一脸困倦,一听有祟可除魏无羡猛然睁眼,撑起双臂唰地半坐起身。

 

“别急。”蓝忘机将人揽过来,宠溺地揉揉,“很累?那你继续睡,我晚些回来。”

 

“等我一起啊。”魏无羡与方才判若两人,一掀锦被,利落地套上外袍穿好长靴,正要跑去洗漱,“蓝湛你等会儿我,我很快就好。”

 

待收拾利索,蓝忘机御剑而飞,魏无羡立在剑身搂了他清瘦腰身,在半空啃着瓜果充饥,咂了咂嘴,“这么说在那什么村子,夜半常有琴声,闻之内心戚然,哀不欲活?”

 

“嗯。”蓝忘机并指纵剑,水发凌风。鬓边沾着淡淡雾气,蓝忘机将手覆在腰间魏无羡的手上,“恐妖祟生事,久之惑乱心神。”

 

昨日思追夜猎途中偶然听闻此事,虽觉暂无人因此丧命,但村人也不堪其扰。这么下去,恐怕会令人心神惑乱出现幻觉而自戕,便想顺道除去。于是就令村人大致哼吟出那曲调,一听竟大惊失色,辨出其乃姑苏蓝氏曲风。

 

怕是有人故意陷害姑苏蓝氏,思追不敢贸然行事,谨慎起见匆忙赶回向蓝启仁禀报。

 

彼村距夷陵七八里,落后偏远。魏无羡和蓝忘机到离它最近的镇子上歇脚,顺便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可还未及开口便又遇到一桩怪事。

 

近来此镇常有邪祟夜半作乱,镇民们将它唤作酒祟。因为这东西倒不害人性命,专门偷酒馆里的酒喝,还将过路行人灌得酩酊大醉,丢到荒山里。

 

“哦?”魏无羡正坐在酒馆喝酒,听到世间还有如此对他胃口的邪祟顿时来了精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举杯长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邪祟还挺有个性的。我可要见它一见,看它能不能把我也灌醉。”

 

“这位小兄弟,好奇心害死猫啊,劝您还是别贪玩冒险。”店小二甩了甩毛巾挂在脖子上,神秘兮兮地凑近,“这玩意儿可不好惹!您是不知道啊,就在前几日有人半醉半醒间终于看清了这是个什么东西!您猜它是谁?”

 

“哦?谁?”魏无羡又斟了一杯酒,心道屠戮玄武他都见识过了,总不能还有比这个更凶残的吧。再说了,这邪祟又不取人性命,光灌人喝酒,听来还挺有趣的。

 

小二一脸畏惧又忌讳的表情,似是很不想提起这东西是什么,犹豫再三才咬牙切齿道:“哼!还能是什么,就是那丧尽天良的夷陵老祖!”

 

“噗——”魏无羡刚喝下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差点呛死猛咳几声。蓝忘机冷冷瞥了一眼小二,伸手替魏无羡拍着背。

 

魏无羡能说话了立刻替自己辩解道:“那个……据我所知……夷陵老祖好像只热衷于挖坟……灌人喝酒这种事……”

 

魏无羡心里叫苦不迭,真是世道险恶,怎么什么脏水都能往他身上泼了。再说观音庙一役后,他的风评明明好了很多,偶尔在茶馆还能听到魏公子,魏仙士之类的称呼,怎么还有人这样痛恨他造谣他。

 

不过瞅瞅这地界偏远避世消息闭塞,估计这里的人对夷陵老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三年前。

 

恐怕连他重生都是毫不知情的。

 

魏无羡就势装傻充愣,道:“这夷陵老祖不都死了十几年了吗……不是说魂都招不来……按你们的话说他暴戾恣睢杀人如麻……他就算出来也应该大开杀戒才对吧?”

 

蓝忘机亦觉此事蹊跷,凝神细听。结果听到魏无羡这样说,突然侧开头眼尾微微泛红。

 

“人死不都有执念吗……夷陵老祖生前杀了那么多人……过够了瘾对杀人的执念自然就没那么深了。”小二一脸笃定,竟说的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相反这夷陵老祖嗜酒如命,可死前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根本买不起酒喝。所以他死后……魂魄便一直馋酒……经年累月执念愈深……便化为酒祟为祸世间也不是不可能的。”

 

“哈?”魏无羡听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对这等超凡脱俗的想象力无比佩服。他扶额苦笑,惨兮兮地望向对面,“蓝湛?”

 

蓝忘机表情难以形容,不知是不是也被小二的说辞“惊艳”到,轻叹一声才道:“起身。”

 

出了酒馆已月上柳梢,十丈红尘披霜戴银。夜色将浓,街头灯火琳琅,魏无羡摘下个风车玩起来,蓝忘机随手撂下银子。

 

二人边走边又听到街上有人谈起频频作乱的酒祟,并大声痛骂十恶不赦的夷陵老祖。

 

“惨还是我惨,这他妈都什么事。人在云深榻,锅从天上来。”魏无羡故作唉声叹气,提起酒壶“借酒消愁”,抓了蓝忘机的手轻晃,“虽然它不伤人性命,但咱们也得揪出它还我个清白。”

 

“必须。”蓝忘机拇指摩挲着他的,随后握紧了这只手轻揉。

 

魏无羡顿时眉开眼笑,意味深长地去瞧蓝忘机,“二哥哥莫不是心疼我了?”

 

这双眼弯成一弯,其中落满月色亮而清。蓝忘机看到自己映在其中,被如此“月色”凝睇,心绪如潮汐一般涨涨落落,心神微晃。待缓过来,揽了魏无羡的腰揶揄道:“你为酒祟,此言非虚。”

 

“此话怎讲?”魏无羡捏着下颌疑惑不解,待反应过来朗朗而笑,轻掐蓝忘机后腰,“好你个蓝湛,又撩我。”

 

“我没有。” 蓝忘机一脸正色,又补充一句,“实话实说。”

 

“说我是酒祟,言外之意是想说我们含光君因我而情醉吗?”魏无羡倒走几步笑看向他,语气略带审问,“还说没撩我!讲情话又不打招呼!”魏无羡接着挑挑眉,朝他竖起拇指,“不过含光君的情话真是一如既往含蓄动听。”

 

蓝忘机深喘一声,魏无羡伸指数到,“一、二、三!哈哈哈哈……蓝湛你为什么这么有趣……”他乐得双肩颤动,眉梢眼角皆是得意,“我就知道不出三下,有个人耳朵就得发红。”

 

待用过晚餐,二人又在街上闲逛一圈消了食后,店铺才全都打烊。街灯尽灭,还原出夜的本色。

 

魏无羡和蓝忘机正商量先去哪儿堵那酒祟,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道黑影蓦然飘来,从门缝钻进一家酒馆。

 

二人对视一眼,魏无羡轻声追去,把脸贴在门上窥视,头也不回地冲蓝忘机招招手。蓝忘机立于他身侧,魏无羡无声做了个口型,“咱们先不急着抓,陪它玩一会。我去那边街口堵着,含光君才艺高绝,有劳你把它引过去。”

 

“嗯。”蓝忘机微微颔首。

 

魏无羡几步跑去朝他抛了一记媚眼,又并指作了个飞吻,依旧无声开口,“辛苦啦。”

 

蓝忘机听着门内叮叮咣咣,那黑影似乎在翻着酒坛。没等多久,蓝忘机突然仰头,见一道黑影冲破房檐,在空中翻腾几下落在地上,化作一团提了几坛酒的模糊人形。

 

那人影边走边喝,蓝忘机见它背影微微发怔。回过神来,他袖中藏了几道符篆紧跟其后。

 

魏无羡在街角悠哉地玩了半炷香的笛子,忽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头。魏无羡嘴角泛起一丝哂笑,本能地扼住手腕想将他摔过来,结果身后传来闷闷略带嘶哑的人声,“魏婴……”

 

“蓝湛?!”魏无羡抚抚心口,幸亏自己没下狠手,“喔……你走路怎么没声音,我以为是邪祟来了!怎样,引过来没有?”

 

“不准走!”蓝忘机答非所问,语声含糊不清透着一股怪异,紧紧抓住魏无羡的手腕,非常强势霸道,“不准走!”

 

魏无羡愣住,这才觉出不对劲,仔细去打量他。只见蓝忘机神色微醺,身子晃悠悠地,脚步虚浮似乎是醉了。

 

“你……你怎么醉了?”魏无羡叹了口气,扶住摇摇欲倒的蓝忘机,一边警视四周一边问到,“平时也只有我能让你喝酒,也只有我能把你弄醉啊!我……”魏无羡遥遥看到街头走来一道人形黑烟,虽面目模糊,但见那人饮酒走路的姿态,不是夷陵老祖又能是谁,气的一拍脑袋,“哎……可不就是我吗!蓝湛……你被他灌醉的啊……哈哈哈哈……”

 

“魏婴……”身侧之人死死抓着他,带了哭腔又无比深情地唤了一声。

 

“我在,我在。”魏无羡拖着蓝忘机,偷摸跟着酒祟,还要安抚醉了的道侣,“不走不走。含光君你放心,我身无分文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乖乖跟着你。”

 

他对这样深情的口吻实在招架不住,心突突地跳,真想停下来狠狠亲亲他。

 

蓝忘机双眼迷蒙瞪向他,在袖中掏了半天,将钱袋塞到魏无羡手里。

 

魏无羡在掌心掂了掂,憋笑未遂而咧开嘴,摸摸蓝忘机的头,“谢啦,二哥哥。”他又笑着亲亲蓝忘机眉角,蓝忘机蓦然双颊绯红,用袖子挡住脸。

 

“这就害羞啦?”魏无羡也觉自己无耻,蓝湛醉了他还要趁人之危逗弄他,可是他忍不住,“我还没跟你说,你每天对我动手动脚的那堆事呢。”

 

几步之遥,那道黑影似是听见了人语声,霍然转身一坛酒朝魏无羡灌来。魏无羡不躲不避,索性叼住酒坛灌了几口进去,拭去唇边酒渍,他几道符篆噼啪甩到那团黑影里。

 

没想到这黑影如此狡猾,竟能飞速避开符篆,嗖地凌空而去。在符篆作用下,电光火石间魏无羡总算看清了那黑影的面目。果然是他夷陵老祖的脸,确切说来是他前世的那张脸。

 

难怪蓝忘机这么容易就被灌醉。

 

这邪祟胆敢冒名陷害,魏无羡绝不饶它。此时蓝湛被摔符声惊醒,酒气顿消。他见状将剑飞掷半空,带着魏无羡纵身一跃稳稳落于剑身,沿着黑影踪迹追去。

 

二人不知追了多久,被邪祟引到一座山前。魏无羡从剑身一跃而下,正要往密林深处寻去。此时大风忽起雷电若龙爪抓向地面,雨点重重砸下越来越密。

 

两人都未带雨具,只得冒着大雨进山。

 

将之前的经过回忆一番,魏无羡和蓝忘机恍然明悟。二人都未料到这个冒充夷陵老祖的祟物与他们此日要找的那个以音色惑人的邪祟竟然是同一个。

 

“可姑苏蓝氏的曲子不应该宁神静气祛心魔消邪念吗?”魏无羡百思不解,“怎么还能让人要死要活的!怎么这邪祟会知道你家的曲子?”

 

“不知。”蓝忘机长喘一声,不易察觉地掩盖住内心波动。他亦面带不解,侧首思忖:“大抵是邪祟以曲引诸痛入念折人心魂,再以人的悲伤为食提高修为。”

 

至于邪祟怎会姑苏蓝氏曲子,蓝忘机比谁都想知道。而且,它会的偏偏还是这首曲子。

 

魏无羡一拂鬓边长发,笛子置于唇边,“没想到邪祟亦有如此不光明磊落的,出来作乱还要嫁祸他人,还一次嫁祸两个!其心可诛!我们这样……”魏无羡同蓝忘机对视,勾勾手指。

 

蓝忘机朝他又近一步,魏无羡继续道:“继续进山,我以笛声催它琴音,这样你就能辨出方位将其揪出来。”

 

“嗯。”蓝忘机点头赞同。

 

二人在大雨中以剑光照路,魏无羡潇洒弄笛。那物虽不带邪气,但非人之物几乎都会对陈情作出回应,没几个能受得了这等魔音。

 

半阙曲吹完,雨中隐隐传来凄凉琴音。时远时近,一弦一弦扣人心扉欺进髓中。魏无羡手指忽然发抖,有种不可名状的哀伤袭上心头,眼角不受控地坠出几滴泪。

 

魏无羡抬手摸脸,难以置信。

 

他凝神拔高曲调,惊讶于自己会被非人之物的琴音所触,看来这东西的本事不小。蓝忘机本执剑在林中辨听,顿觉魏无羡笛音不稳,当即取出琴来,和着那物的琴音拨弦。

 

冷雨潇潇,弦上泛起幽光。蓝忘机指舞翩跹,不知他是否听过此曲,奏来熟练至极。顿挫抑扬,比那不知什么东西的琴声好听千万倍。随着蓝忘机琴响,对方琴音也渐扬越发凄楚,闻之将欲啼血。

 

陈情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清啸,蓝忘机在琴上一拍骤然收弦,冷眉冷剑都对准了树影后一团几不可察的黑雾。

 

一剑刺去,茂密枝叶间发出悲怆痛苦的琴鸣,一只玄青色的大鸟冲破凌乱树影,转瞬扑簌簌消失不见。

 

原来那琴音竟是它的啼鸣之声。

 

这一阵交锋过去,天已破晓,雨势渐颓。木叶上的水坠下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一片玄青色的翎羽,魏无羡扬手一接,发现其上萦着薄薄一层红光。

 

蓝忘机扫了一眼,伸手拦下欲要继续追击的魏无羡,将那片鸟羽簪在他发间,望着长天低声道:“骨鸟,非祟。”

 

“诶?什么鸟?”魏无羡憾然捶树,“干嘛不让我去追,就这么让它跑了?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连个破鸟都能随便诬陷我了!”

 

“魏婴。”蓝忘机取下魏无羡腰间悬着的酒壶,将塞子拧开微微扇动,示意他耐心等待。

 

风送酒香入林,不多时天边传来一声琴鸣,那只大鸟扑闪着翅膀寻香折返。它似乎并不怕蓝忘机,站在他的手心将长喙伸进酒壶中。

 

魏无羡这才看清它的模样,原来它头顶还竖起一绺暗红色的毛,滑稽又可爱。这只鸟果然没有邪气,相反却透着一层柔和的灵波。

 

原来这鸟,是个灵禽。

 

下一秒,魏无羡伸手搭在它的翅膀上,坏笑着开口,“虽然不是邪祟,但惹到本老祖头上,看我不拔光你的毛儿!”

 

“魏婴。”蓝忘机及时喝止,那鸟受了惊吓,长啼一声清曲,振翅飞远了。

 

“蓝湛!你怎么又让它跑了!”魏无羡嘟起嘴略带不满,“干嘛不让我教训它!你是不是知道它为什么会化成我的样子,又为什么会吟你家的曲子?”

 

“我……”

 

“诶?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蓝忘机蓦然将他拦腰一抱,飞身踏剑而去。

 

雨珠从檐瓦落下,溅在雕栏上。魏无羡泡在浴汤里,看窗栏外一株芍药花树开的正艳。炉香袅袅,水汽腾腾,窗前人比花香,他有些昏昏欲睡。

 

蓝忘机长身玉立,盯着窗外那株芍药花看了足有一炷香。就在魏无羡将要阖眸的瞬间,蓝忘机蓦然转身,一挑下颌将他吻住。

 

蓝湛的吻向来霸道,可这次竟非比寻常的温柔,满是疼惜。魏无羡本就被热汤浸得肌肤温软,再加上蓝忘机柔情万分的吻,只觉身体由内而外慢慢地酥了。

 

蓝忘机双眸潮湿,炙热地凝视着他。魏无羡能敌万鬼,偏不敌蓝忘机这种震慑心魂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就已情动,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神态有多媚人,引人垂涎。

 

蓝忘机修指抚上他入鬓长眉,魏无羡将抹额推上去,双唇贴着对方的也不吻实,软着嗓子在唇边呵气,“二哥哥带我来这儿干嘛?”

 

蓝忘机轻啄一口,拇指在他唇上一捻,气息逐渐粗沉,语气却越发温柔撩情,“不记得这里了?”

 

“怎会。”魏无羡隔着雨帘瞥了眼窗子,想起当时年少春衫薄,手握酒人倚楼,花开的也如这般炫目。蓝忘机白衣款款疑从天外而来,魏无羡转着杯中酒,不由自主就抛下去一朵芍药花。

 

当时楼台抛花,本想请他上来喝杯酒的,结果又吵起来闹的不欢而散。

 

“那花儿是我扔的。”魏无羡在颊边嘬了一下,看着蓝忘机痴笑起来,“并非女鬼。”

 

“我知。”蓝忘机眸色越发眷恋,灼得人双颊生艳。他握起魏无羡的手轻吻掌心,一把将人搂过来。

 

鲛绡华帐垂地,蓝忘机目光深邃,十三年望眼欲穿酿灼骨烈酒,只一眼就将千杯不倒的魏无羡灌醉。

 

“含光君,天还亮着。”确切来说天才亮了没多久。魏无羡嘴上虽提醒着,可内心洪流早已决堤。

 

“那又……如何?”蓝忘机细碎灼烫的吻落在魏无羡颊边,决堤的又何止一人。

 

“不如何。”魏无羡用力一挣,拉过锦被将彼此都蒙在其中,脆朗的声音传上来,“这不就天黑了。”

 

【】【】【】

 

雨仍未停,蓝忘机赖在榻上陪他听雨,两人长发绕结,魏无羡枕在他臂弯中难得如此乖顺,眉间露出少许倦色。

 

“累吗?”蓝忘机抚着他的发丝,无比温柔宠溺。

 

“该是我问你才对。”他向蓝忘机怀里拱了拱搂紧他,语声略微沙哑,“蓝湛,我想起来了,骨鸟就是古书所言的窃情鸟吧。它能化成我的样子……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蓝忘机抚着他手臂的手蓦然顿住,静默很久才看向怀中的人,低头在额心轻吻,终是什么都没说。

 

听闻夷陵老祖身死后,蓝忘机曾拖着伤体去了一次乱葬岗。无人知道他在乱葬岗做了些什么,再回来时背部满是鞭伤裂开留下的红痕,十指也遍布淤血。

 

他带着那个烧的昏迷的孩子从乱葬岗下来,途经夷陵街道,再看故时楼台,早已物是人非。睹物思人,蓝忘机怅然登楼踱至窗前,难寻曾经风流笑靥,只有一树芍药花开如故。

 

那也是个雨天,耳边嘈杂不堪。雨帘却隔绝茫茫人世,将他囿于一场旧梦。

 

又见红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栏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朦胧中一只玄青色鸟儿卧于枝头半眯着乌黑的眸子戏花。

 

那个孩童昏睡在榻,蓝忘机斟了一杯酒置于桌上,用满是淤血的手指轻撩琴弦。

 

冰弦发出喑哑一声,蓝忘机痛觉却又无人可诉,只把内心悲烈都寄于弦上,也无曲谱只依着心绪随意撩拨,弦音越发寂寥哀婉。

 

在一声凄楚弦鸣后,花枝上那只鸟突然挥翅飞进,尖利的爪子按住跳动的弦,摇头晃脑似在控诉曲调太过悲凉,扰了它戏花之心。

 

青鸟定定瞅着蓝忘机,看到桌上的酒便一头扎下去。喝光了抖抖羽毛就倒在忘机琴上翻了三滚,那有趣模样令蓝忘机陡然想起一个人。

 

他英姿飒爽眉目如歌,曾笑看着他递过来一坛酒,“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若是当初真没看见……也就不必受此一劫。

 

蓝忘机托起那只鸟,轻抚鸟羽眸色微微一惊。他以拇指温柔抚摸它的头顶,指上血迹未干,瞬间在鸟羽留下一道红痕竖在头顶。

 

蓝忘机起身蹀躞至窗前,折下一枝红色芍药,垂眸别在那只鸟的翅间。鸟儿眼珠一转,振翅飞入阴霾云层。

 

含光君遍阅典籍,识出这是一只骨鸟。骨鸟非祟,算是一种精灵。顾名思义,它全身上下本无肉无羽,古书所载以吸收人世情感为食,因而又名窃情鸟。每被世情所触,骨骸上便生出一缕鸟羽。传说它生来不能啼鸣,当遇到令其所感至深的声音,就终生以此为鸣。

 

它亦能窃取人在至痛至悲时心中所念,一旦为所触,便会化形人心之所念,终生不改。

 

传说,它能沟通幽冥,是阴阳两界信使,可同亡魂语。古书记载,在千百年前,曾有仙门夜猎中曾以其同亡灵交流。

 

当年蓝忘机折花入羽,心思不言而喻。生死之界,类如蓬山遥不可逾。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后来年年岁岁,留给他的却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蓝忘机虽只字不提,但魏无羡凭着久远的仙门传说也明白了大致。他知道这个人看似淡漠疏离,却有深情似渊。可他都憋在心里,从来也不肯说出只言片语。

 

五味相杂百感交集,魏无羡蓦然搂过他心疼地吻在眼睫。

 

原来他所以为的夜猎奇遇,却是他的情深入骨。

 

“蓝湛。”魏无羡柔情一唤,一吻落在心口。他将耳朵贴上去,“我都听到了。”

 

蓝忘机骤然被挑动心绪,又将彼此笼在一方鸳鸯锦里。

 

窗外风停了,雨停了,明月露出半面妆颜。两人精疲力尽相拥而眠,此时一只玄青色的大鸟悄然入室,为君衔来一朵隔了十三年依然不败的红花,置于弦上。

 

至此,花好月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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